近日，2020年国家网络安全宣传周开幕。在9月15日的“网络安全产业创新发展主题论坛”上，谭晓生以赛博英杰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做了主旨演讲，分享他对产业的观察和建议。

　　自上世纪90年代入行，谭晓生经历了中国互联网和网安产业发展最为迅猛的年代。他先后在3721、雅虎中国、MySpace、360等企业担任要职，还在2012年成为中国第一个首席隐私官。

　　2019年，谭晓生离开360正式创业，主要做安全企业的孵化。他说，想给网络安全的创业者“赋能”，让他们“少踩一些坑、少浪费一些时间”。

　　救火队长

　　“黑客可比程序员难管多了”

　　过去多年，谭晓生的职业生涯都和大学同学周鸿祎紧密联系在一起。两人共事期间，谭晓生总要处理那些最“tough”的事情，渐渐获得“救火队长”的称号。

　　2010年，谭晓生临危受命，接管360安全团队。此后8年，他推动这支队伍蓬勃发展。到了决定离职时，他手下管理着1200多号人，其中有500多人是安全团队的黑客。

　　“黑客可比程序员难管多了”，他笑说，带了一个这么强的安全团队而最后没有让团队崩盘，可以算得上“这辈子完成的最有挑战的事”。

　　能多年做救火队长还能保持不崩盘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谭晓生的性格和做事方式。

　　网络安全从业者往往是做技术出身，许多企业高管身上都会有或凛冽或张扬的“怪咖”气质，但谭晓生不同。他有一双笑眼，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，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温文尔雅、极好亲近的样子——在以“好战”而著名的360，这种温和气质独树一帜。

　　原360无线电研究院院长、知名黑客杨卿，与谭晓生共事多年。他是典型的黑客，喜好自由、个性极强。如果工作任务“太普通”，他就不太乐意做，但这种时候，谭晓生也不会勉强他。

　　“基本上我的工作方向都是由我自己决定的，他也让我自由地去发挥。从这点来看，我觉得谭总的格局是挺大的。”杨卿说。

　　《网络安全法》出台前，行业里有很多灰色地带。偶尔有下属碰到麻烦时，通常要靠谭晓生出面“平事儿”——早些年前往一线处理时，他甚至要做好被扣押的心理准备。

　　“确实也有一些安全公司，出事儿的时候会跟员工撇得很干净。但老谭会区别对待，如果是做黑产这样违法的事情，坚决不管，如果是工作相关的，总会想办法帮员工解决问题。”谭晓生好友、现深信服副总裁黄一玲说。

　　因为常年要“救火”，谭晓生的工作时间被切得很碎。原360隐私审核总监王艳辉回忆，只要谭晓生在办公室，他的门口就总排着一溜的人。“大家隔一会儿就问一句，谭总出来了吗?谁谁谁出来了吗?谁谁谁怎么半个小时还没出来呢?”

　　“来找我的事儿吧，好事儿不多，基本上都是烂事儿。都问我，谭总，怎么办?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，但必须与当事人一起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。”谭晓生说。

　　首席隐私官

　　“有些人是朋友 但他们做得不对”

　　作为新兴行业，全球互联网在过去20多年间“野蛮生长”，中国也不例外。监管规则缺失，导致行业内鱼龙混杂、乱象丛生。

　　2012年，谭晓生出任360首席隐私官。他也是全中国第一位首席隐私官。

　　国内大多数企业开始认识到用户隐私保护的重要性，还要追溯到这几年政府部门展开大规模的治理行动之后。而在谭晓生任内，360就已发布用户隐私保护白皮书，为各种产品确定隐私保护政策。

　　严格保护用户隐私和数据，势必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企业的业务发展。因此，谭晓生也偶尔要面临感到为难的选择。

　　有一次，360时任首席运营官找到谭晓生，说游戏团队想要开发“查看附近的人在玩什么游戏”的功能，需要提取用户的GPS坐标。

　　这让谭晓生“有点痛苦”。“他是首席运营官，我不想得罪他。但是GPS坐标这个数据又确实很敏感。产品和开发人员有个特性叫做‘眼大肚子小’，什么用户数据都想拿，但拿到后往往又不能有效使用。但你要是真拿了，别人一取证、一质疑，很难解释。”

　　最后，谭晓生给出了折中方案：先用足以判断用户粗略位置、又不那么敏感的IP地址测试，看看效果好不好，如果效果好就再想办法。结果测试完了，游戏团队发现效果不好，事情也就不了了之。

　　实际上，“眼大肚子小”的研发人员，并不是360独有。对于互联网公司而言，大数据就是石油。明确的法律和政策未出台之前，许多公司都没有去抑制自己的数据收集冲动：别管有没有用、是不是隐私，反正先把用户的数据拿上来再说。

　　2019年，十余家数据公司因为爬虫问题接受调查，其中不少高管被警方带走。魔蝎数据、新颜科技、聚信立、天翼征信、公信宝、同盾科技子公司、51信用卡、考拉征信……名单上的一长串公司，均涉嫌过度采集数据、侵犯用户隐私。有人评价，“大数据行业倒在2019”。

　　谭晓生不止一次在公开演讲中说，一些数据公司的人是自己的朋友，但他们“做得不对”。

　　他不觉得做错事的人是朋友就不能批评。“他们之前干这事的时候，我也直接说他们是不对的。行业里面很多人干这个事情，他知道这件事不对，只是出于商业利益还做，那是他自己的选择。”

　　老下属王艳辉觉得，老板有点“嫉恶如仇”。“他挺看不上那种搞小动作的，或者是心术不太正的。”

　　布道者

　　“他会无意识地去培养人”

　　谭晓生还有一个称号，叫做“谭校长”。

　　他大概是中国最早意识到校招重要性的那批企业家，2005年在雅虎中国时就开始亲自参与校招工作。当时，距离教育部正式允许企业进入高校招聘才不过5年，大部分企业仍然不待见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生。后来在360的10年里，经他选拔进入公司的应届生有数千人。

　　“其实你说他多忙啊，还要参与校招”，黄一玲说，因为内心的社会责任感，谭晓生会“无意识地去培养人”。“他不是说去图回报或怎么样，他就是愿意尽力地去帮助人、培养人。”

　　从360离职前，谭晓生曾经短暂地尝试过退休生活——趁着休假，去温哥华跟老同学一起钓螃蟹。“螃蟹可好吃了，但是让我整天这么过，我受不了。我还是要追求更多元的成就感。”

　　2019年，谭晓生创立赛博英杰，主要做安全公司的孵化。

　　在北京，他把办公地点选在来广营的阿尔法创业公社——场地是老朋友提供的，免费。这里没有独立的办公室，整个大厅里人来人往，都是拼搏中的年轻创业者。

　　谭晓生和员工们就在大厅的一角办公。他身后靠墙的位置放着展示架，摆满了公安部、网信办等各种部门及协会颁发的奖状、奖杯、感谢牌。

　　这样朴素的创业环境，在谭晓生的朋友圈里并不多见。一开始的时候，他问过太太夏林：“老婆，你会不会觉得没面子?”夏林的回答是，“没事儿啊，我觉得挺好”。

　　“初创阶段没必要铺张浪费。他其实挺在乎面子的，但他在乎的不是物质，而是事情有没有做成。”夏林说。

　　在杨卿看来，谭晓生的这次创业是“真正的布道”。“有经验有成就的人应该去做这样的事情，为他人、为行业去塑造价值。”

　　2019年9月，赛博英杰发起“正奇学院”项目，面向安全创业者提供培训和咨询服务。“正奇”二字取自“守正出奇”，体现了谭晓生多年来一以贯之的价值观：在网络安全行业，心术不正的人走不远;在攻防双方的智力对决中，不出奇招难以取胜。

　　首期项目有30多位学员参加。谭晓生请到了多位安全公司高管和创始人来做讲师，从商业模式、产品管理到财务体系，覆盖了创业发展的方方面面。同样受邀的黄一玲回忆，谭晓生特别叮嘱她，“要讲干货”。

　　夏林说，创业这一年来，两人经常要分隔两地，但谭晓生总是在微信上给她“发这个发那个”，讲学院的情况。“能够聚集到有潜力的人一起做事，他就非常开心。”

　　第一期正奇学院并没有给赛博英杰带来很多收入。谭晓生也自嘲，想要挣钱，做安全创业“完全不make sense”。

　　但在他看来，盈利跟挣钱是两码事。“我还是想凭自己的力量，让这个产业有些良性的变化。让网络安全产业的整体情况更好一些，让初创公司的发展更顺利一些。”

　　今年7月，谭晓生迎来了50岁生日。他把人生视为一段旅程，到了这会儿，终于处在了一个“比较enjoy”的阶段。

　　“这种时候，第一个我要看人生的风景，体验生活中美好的东西。第二个就是能够更多地给予别人帮助，获得成就感。”

　　“创业最后赔了怎么办?”

　　“赔了就赔了，至少做了有价值的事情。”

　　采写：南都记者 冯群星

文章来源:南方都市报